“其实说起来,这一切都怪我,是我为了造火炮等物,在永平府开矿,利用一些方法找到了矿脉……诸位请不要以为我是窃占他人的矿场,这点相信诸位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找人开矿的地方,过去都从未有人开矿寻脉,很多地方更是荒山野岭。”
“有了矿,便有了收益,地方上的官绅想从中分一杯羹,便想借地头蛇的威力,逼我让步,甚至也有开矿的,无人去阻拦,甚至没人去征收他们的矿税,但却没人能把矿开起来,最后他们只能把目光落到我所开的矿场上。”
说到这里,张周先顿了一顿。
似乎在等人问他,你从哪里知道那些矿脉所在?你是怎么测出来的?他们为什么只针对你而不针对别人?锦衣卫不找地方麻烦,地方会加以针对……
诸如此类问题。
但因为日积月累,这两年朝堂上的官员也习惯了张周说话的方式,加上张周有皇帝这个牢固的后台,再加上他们也的确不懂开矿的事,然后就……没人叙话。
场面出奇的安静。
或许是有人觉得现场没人说话很尴尬,是张懋打破沉默道:“看来蔡国公为了大明的军政,是煞费苦心,是乃我大明一等一的忠臣。”
“是啊。”
武勋那边近乎人人响应。
这就是拍马屁,不管有没有道理,先恭维一番要紧,谁让张周既是大明第一武勋,又是当朝兵部尚书呢?武勋这边的人,严格来说都是跟着张周混饭吃的。
还有就是惩治朱晖的效应存在,连曾经不可一世的保国公现在都沦落为阶下囚了,现在不在张周遇到麻烦的时候去站在他一边,等张周把敌人全打趴的时候,再站队可就来不及了。
张周道:“多谢英国公恭维,但其实在下也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就是利用平生所学,去找寻矿脉,并将铁矿开采出来,很多人以为我赚得盆满钵满,其实我开矿的账目都是可查的,我可并没有将开矿所得往自家搬,都基本用在了军务用度上。”
朱祐樘点头道:“秉宽,你毋须解释这些,矿是你找到的,就算你全留作自用,也没人能说什么,何况你还交了矿税。不像地方那些开矿的人,非但开矿没有交税,还不思皇恩,居然敢对朕派去的人动手!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还没等怎样,皇帝就好像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那是牟斌胡作非为吗?
那是被迫反击,是正义的!
屈伸此时走出来道:“蔡国公,以下面的上报,地方上被查抄的人家至少有几十户之多,就不信这么多人家,都参与到了袭击矿场的事情?何况矿场是以你的名义,这不过是私下的争斗,何以要动用锦衣卫?你是想公器私用吗?”
刚才还在被皇帝表扬,此时的屈伸突然就好像是魏征附身,有点不留退路,跟张周争到底的意思了。
张周道:“阁下说得没错,所以我才说,锦衣卫在最初应对此事时,是操之过急的。”
“那你承认这一切,你乃是始作俑者?”屈伸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就是要把张周往这件事上牵扯。
哪怕张周有皇帝撑腰,皇帝不会法办张周,但只要张周承认这件事跟他有关,那张周在官员和下面士子、百姓中的名声,就臭了。
为了一己私利,开矿之后与人争执,然后就利用锦衣卫去打压地方官绅,甚至不惜罗织罪名。
张周道:“什么始作俑者,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锦衣卫公干,我又没参与其中,我只是觉得锦衣卫做事操之过急……话说,阁下可是清楚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乃是……因为与你有私利之争,你请了锦衣卫,去公报私仇!”屈伸这次是彻底跟张周撕破脸了。
虽然屈伸是兵科都给事中,但却并不是张周这个兵部尚书的直属下级,反而兵科是为了监督兵部事务而设立,相当于监察的言官部门,由他出来质问张周,也是最为合情合理的。
以至于朱祐樘听了这话,都没有马上去打断。
似乎朱祐樘也有信心,觉得他的秉宽,能把这件事处理好,不用他强出头来撑腰,也是因为他听到一些风声,说是张周无论做什么事,都以他的名义。
朱祐樘是不会承认自己为张周扫清道路的,但他也需要顾虑张周的处境,现在他也尽可能把表现的机会留给张周本人。
张周道:“阁下说错了,以我所知,当初李荣与牟指挥使等人一同前去永平府时,所查办的事跟矿场并无关联,而涉及到辽东一桩与外番通商勾结的罪案,牟指挥使,不知是否有此事?”
牟斌本来跪在那,作为当事人,却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反正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在锦衣卫手下和民间再有威望,但在眼前这群大佬面前,自己就是个花瓶。
甚至连命运都要被人左右。
朱祐樘道:“你说。”
牟斌这才道:“是。”
等于说,现在要把责任,一定程度上往李荣身上推,反正人已经死了。
“那不知,查到什么了?”张周继续问道。
牟斌这次不用等皇帝给表示,便回答道:“已查到地方官绅,曾有人不经边市的渠道,甚至在马市等关闭之后,仍旧通过贿赂边关官差等,与兀良哈等部族私下贸易,并将大明关隘的一些情报泄露给鞑靼人知晓,甚至还有鞑靼人试图从他们手上,获取大明制造火炮、天火药等秘方。”
“啊!”
在场的大臣也绝对没想到,牟斌能把什么造火炮火药的秘方说出来。
如果说通番卖国只是个口袋罪,锦衣卫可以把任何人都往这个罪名里套,那将大明最大的武器机密外泄,可就成了隐晦之事。
张懋又发挥了他老油子的特性,好似故意大声在感慨道:“若真是如此,一旦我朝的武器制造秘方外泄,那这几年积累的优势可就荡然无存!可一定要一查到底,才好对朝廷和边疆将士有个交待。”
屈伸此时已经很被动了,但他仍旧咬着牙,身体都略显颤抖道:“蔡国公,你不是说那些东西都是你所造出来的?秘方在你手上,如有外泄,必定跟你有关联。”
张周道:“阁下此言差矣。最初将火器发明出来的人是我,但涉及到制造、保存、运输和装配使用,甚至还涉及到后续的武器保养,这点若是有在兵部供职的人都会清楚,武器的保养,若是不知其原理,又谈何能将其维护好?遇战时,如何能发挥奇效?马尚书,在下说得没错吧?”
张周突然又把目光对准了朝堂上没作声的马文升。
马文升最近以年老多病为由,已经常缺席朝议,甚至被言官所参劾。
文官在这种事上,一向是眼睛里不揉沙子,就算是马文升也不给面子,以体现出他们并不拉帮结派,只有在跟“佞臣”内斗时,他们才会在立场上出奇的一致。
马文升甚至也多次请辞还乡,大明中期朝堂的规矩,谁被参劾就要上奏请辞,给皇帝台阶下。
不把你直接问罪革职,而是让你主动退下来,就跟主动让你辞职一样,君臣之间保持最后的体面。
但皇帝却对马文升似乎很包容,并无意让他离开。
马文升好似装糊涂一般,脑袋先稍微摇晃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是如此。”
张周道:“既然下面很多人对于武器的维护和保养都清楚,那怎能赖到我一人之身?何况永平府地方乃是开铁矿、冶铁铸炮的主要生产区之一,大明辽东、蓟州两处的用炮,基本都在永平府完成铸造,本地所调用的工匠极多,且有大批朝廷调过去的工匠在。外夷想从永平府获取铸炮等工艺流程,难道很令人讶异吗?”
这话就等于是提前堵上众人出来发问的途径。
好似是料定有人会出来说“为什么***觊觎火器秘方会跟永平府扯上关系”诸如此类的问题。
“合情合理。”张懋又说话了,然后他恭敬对皇帝道,“陛下,老臣也认为,此事应当彻查,不该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若真有人与此事有牵连……就算是抄家灭族,也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