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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进爵跪在大殿下面,他的头顶上方是母仪天下的王太后,与太后并排而坐的则是她那位权倾朝野的兄长。
这些年以来,王家兄妹已渐渐地不再避讳与陈进爵的面见,陈进爵进入立政殿也无需躲躲藏藏,至于理由则美其名曰:子不教、母之过。现如今先帝、文君臣以及尹敬廷不在朝中,教育天子身为母后的太后责无旁贷。而陈进爵就充当了这个传讯官,但凡英平有什么异常,他便会跑来立政殿禀明太后。
虽说圣上耳提面命地嘱咐他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后,但如今宫中谁是主宰陈进爵心中清楚得很,是以他转头便来到太后这儿,将英平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太后。
太后高高在上地坐着,看不出喜怒哀乐,陈进爵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连抬都不敢抬起。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此时的陈进爵如同跪在针毡上一样。太后在听了他的汇报之后便一直没开口,陈进爵心中不免有些犯怵,因为他不知道圣上的这幅模样在太后眼里意味着什么,太后到底是喜还是怒他更无法得知,此时的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等,哪怕他的膝盖已经红了、大腿已经酸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进爵心中的煎熬,太后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忽然展颜一笑,殿内原本凝固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不少。
“如此说来,圣上还真的是年少轻狂啊——”太后略带笑意地说道。
“呵呵,是啊,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王延庆捋了捋夹杂了几根白丝的胡须附和道。
陈进爵在下面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兄妹二人在说什么。
“你下去吧。”王延庆挥挥手道。
“是!”陈进爵如蒙大赦,伏在地上不停地往后退着。
“哦,对了!”王延庆复而开口唤住陈进爵,道:“你父亲与兄长一家,老夫已经命人将其接到长安,若有时间你可出宫去看看他们。”
听到‘兄长一家’,陈进爵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而后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王延庆——
难道自己与兄长说的那事儿让这只老狐狸知道了!?
陈进爵第一反应便是自己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泄露了,那件事他与自己兄长说了很久才征得他的同意,只有他与兄长、嫂嫂三人知道,按理说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可怪就怪在为什么偏偏此时自己兄长一家会被王延庆接来京城。
陈进爵虽然脑海闪过许多种可能,但他丝毫不敢表露出。
王延庆此刻正一脸平和地笑着,仿佛他在等待陈进爵的反应。
不过眨眼的功夫,陈进爵立马回过神来,一股难以自抑的喜悦之情浮现于脸上,他欣喜而又激动地说道:“尚书大人之恩!小人...小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恩情啊!”
说罢,竟重重地磕起头来,其态度之诚恳,叫任何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呵呵,老夫知晓你的父亲虽是与你兄长同住,但却一直是在由你赡养,”,王延庆随和地笑着,如同慈祥的老人一般,道:“你我本是同乡,这些年你又忠心耿耿,这些...就当是对你的奖赏吧。”
“小人...小人多谢尚书大人再造之恩!”
“行啦,快去吧——”
得到王延庆的允诺后,陈进爵也不再停留,赶忙爬起身退了出去,只不过就在他退出立政殿的那一刹那,方才感激涕零的表情立马换成了一股凝重,一丝复杂在他眼中闪过。
王延庆自然没有在意到陈进爵神色的变化,见他离开,王延庆便转身端起桌上香茗,笑着说道:“看来大全所言不假,圣上的确是在坊中与人打了一架。”
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此时她真是一位无力管教儿子的慈母。
王延庆补充说道:“这圣上真是越来越爱胡闹了。”
太后依然摇头不语。
“你说咱们要不要提醒提醒大全?”王延庆仍觉得有些不放心。
“提醒?”太后忽然冷冷地说道:“为何要提醒?”
“兰秋坊倒是个日进斗金的好地方,也得亏大全这些年苦心经营,若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太大,万一圣上胡来......”
“如果圣上真要胡来,那哀家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胡来’法!”
看着妹妹眼中冒出的寒光,王延庆不禁一怔。
在他眼里兰秋坊的确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这些年不但从中得了不少银子,更重要的是这里渐渐的成了拉拢其他官员的好地方。不说其他,早些年唐帝在位的时候总有一些顽固不化的御史大夫不顾一切要参他,好说歹说试了各种法子都无法将他们摆平。到了后面呢?还是以赏乐听曲为由将这些道貌岸然之士邀至兰秋坊,最后在酒色的猛烈攻势下将其一一击破。如今王延庆知晓英平在兰秋坊因为一个女子与苏家公子大打出手,非但如此还将苏家公子给打了个半残。那位女子王延庆倒是知道,因为这事儿还是他交代这位妻侄的,说是让坊中挑选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最好将她打造成闻名长安的才女,如此一来若是遇到什么难啃的骨头时,则能将其献上——他相信,男人总是难过美人关的。
可此时王延庆有些疑惑,他疑惑为何太后选择放之任之。
见兄长仍没有领会其中关键,太后也不卖关子,道:“兰秋坊的确不错,但你就真信了圣上?”
“你是说......”
“哼,圣上如果真是安心当个二世祖倒也罢了。”
“这些年以圣上的表现来看,难道你还有顾虑?”
“有些东西是不能‘看’出来的,在这人心深似海的皇宫,光眼睛明亮可远远不够。”
王延庆不再接话,他默默地接受了太后的说法。
“血脉——”太后口中忽然蹦出这两个字,她不顾兄长略带惊讶的眼神,自言自语地说道:“血脉这东西总是这么神奇,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冥冥之中又将血脉相连的两人联系在一起......虽说圣上不在先帝身边长大,但他毕竟是拥有货真价实的先帝血脉,所以仅凭此点,咱就不得不防啊——”
王延庆点点头,虽然唐帝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但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影响却太大——与其说是影响,倒不如说在唐帝‘伟岸’身躯下的阴影太大。
唐帝其人,或许你第一眼会被他虚弱的身体所迷惑,但当你接触他后,你会发现这位君主的内在与他的外表恰恰相反,他绝不是表面所展现出的那般柔弱。唐帝的可怕,在于他琢磨不透的心思、深不见底的心机以及那狠厉得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手段,一位能够平定‘六王之乱’、实现新唐中兴且又能让朝中所有大臣又敬又畏的人,怎能是庸庸之辈?更何况这些‘大臣’之中还包括尹敬廷、自己以及常之山、公孙错等赫赫有名的人在内。
知子莫如父,知唐帝者,莫过于自己这位妹妹了吧!
王延庆心中叹道,二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虽说后面二人出现了裂隙,但又有谁能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她曾经爱过他、敬过他、恨过他、怕过他,对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她是那么的明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让她总是对他保持这一种警惕吧,直到如今这种警惕竟然延续到了他的骨肉身上。
这种‘怀疑’正如太后所说,靠‘看’是无法‘看’出的,它不需要任何理由,唯有靠着直觉去感受、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