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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东林?”赵行德看着两位故友,吃惊道,“你们要重建东林书院?”
朱森、何方要重建的东林书院,并非后世那样赫赫有名,而是杨时夫子于政和年间在无锡龟山讲学所建的一所书院。杨时离开无锡后,东林书院渐渐荒废,原址成为一座寺庙,称为东临庵。上个月,杨时在无锡的弟子捐款修了一座“道南祠”纪念夫子,又商议要重开东林书院。自从鄂州倡议之后,非但各州县学的权柄极重,私学也如雨后春笋般兴盛起来。书院需要有名望的宿儒名士来主持,方才能不落于流俗,因此,无锡的杨时弟子金泰生、游汝白、李从谚等人便写信给杨时弟子中名气最大的朱森何方二人,请他们前往无锡主持大局。
“正是。”何方道:“先师在东林讲学最久,无锡重建东林,我二人理当出力。”
“二位,”赵行德看着二人,沉吟道:“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近些年来,学校公议与朝政越来越紧密,相应的,各地学派也和朝中派别牵连起来。杨时得程氏正宗,本身是一代儒宗,朱森与何方二人皆摒弃俗务,多年来潜心治学,广收弟子,乃世所公认杨时的衣钵传人。他们二人参与重建东林书院,意味着有一个学派的强势崛起,势必引起朝野中有心人的警觉。这种学术与朝政相互干扰的情形,恐怕是首倡学校公议选举之说的黄曦也始料未及的。
“元直放心,”朱森看着远处微风拂动杨柳,“东林书院的宗旨是传杨夫子道统。”他与何方交换了眼光,沉声道,“我与何兄相约,将毕生追述先生之遗训,著书立说,致力于理学经术,传道授业,绝不出仕为官,更不会以议论干预朝政。”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方接道,“凡我东林书院的人,无论师生,不得接受官府中人资助。书院完全依照杨夫子在世时的规矩,每日一人主讲,内容限于四书五经中之一章,师生可以相互问难,质其所疑,格物致知。讲毕,大家齐声诵读此章即散去。无论大小课堂,不得议论朝政,不可在经义中杂以时事,违者立刻革出书院。”他抬起茶盏喝了口水,决然道,“从今而后,凡是我门下的亲传弟子都不得出仕,专注经术学问,若学余力济世行善可也。”
“这似乎过了吧?”赵行德质疑道,“圣贤之道,不要学以致用吗?”
“虽千万人,唯独元直不该有此一问。”何方反问道,“难不成武昌侯还想大开杀戒吗?”
赵行德脸色一变,却只叹了口气,没有解释,也没反唇相讥。鄂州事变,廪生死伤两百余人,外间对赵行德褒贬不一。何方虽然不认可廪生假言事之机围攻相府,但他认为这始终是士大夫之间的事。吴子龙固然逾越了界限,但陈东动用东南大营,赵行德开炮对付廪生,则是逾越了更大的界限。正是党争越来越激烈,又和学术之争缠杂不清,他和朱森才决定矫枉过正,立下了书院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想要在乱世中重建一方净土。何方原先还和颜悦色,但谈及这个问题,却忍不住带上了火药味儿。
“元直重述君子之道,对我们都有所启发。”朱森打破了尴尬,解释道,“君子自立于世间,也可以施展抱负,何必寄身于府衙,上下掣肘,左右牵制,反为不美。”他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当初唐太宗观新科进士自端门鱼贯而出,曾经洋洋得意道,天下英雄尽如彀中。我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中了热衷仕途毒,朝廷将名缰利锁加身之后,此身此心皆不得自由,不如干脆超脱,专注学问,独立于世间,岂不快哉!”
“可是,我所述君子小人之别,侧重还在地位之别。”赵行德微微摇头,缓缓道,“凡能自立于世间,无需依附他人者,都是君子,可以行君子之道。若推而广之,大宋国境之中,不需仰人鼻息,不受旁人欺凌之人便越多,可摆脱‘小人之道’,行‘君子之道’的人就越多。若没有地位上的保障,强行要人去守君子之道,就好像强迫三岁小孩舞动大锤一般,非但得不偿失也,而且极度危险。”他叹了口气,廪生围攻相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何方微微一笑,和朱森对视了一眼,发问道:“元直,你说世上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
“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赵行德一愣,皱眉道,“莫要戏耍,此问数千年纷纷无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