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20 纱窗倚天开-2(2 / 2)

“正是如此,”何方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那元直为何肯定,君子之道与君子之位,是先有后者,而后才能遵循前者呢?”赵行德又是一愣,脑海里一时间有不甚分明,仿佛隔了一层看不清晰,模模糊糊地又似乎抓着了什么东西,他疑惑未解地看着朱森和何方,明白这个题目定然是他二人切磋讨论过的,否则朱森不会如此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赵行德深深吸吸了一口气,沉下心绪,问道:“何兄所言有理,却又如何?”

“这君子之道,君子之位,小人之道,小人之位的重述,颇有古意。然而,难道小人永远是小人,而君子一直是君子了吗?从古至今,可不是这样的。颜子一碗饭、一瓢水,在陋巷,别人叫苦连天,颜回却不改其乐。颜子无君子之位,守的却是君子之道。本朝范文正公,少时家贫,父死母改嫁,寄宿寺庙读书,每日划粥断齑度日。范文正公没有君子之位,却守君子之道,最后成了一代名臣,当之无愧的君子。”

“现有君子之位,然后守君子之道,还是先修君子之道,后跻身君子之位?”

朱森沉吟道:“朝廷颁布宋礼法,君子法,俗易法以后,人皆择法而自守,难道那些耕夫、渔夫、工徒、商贩等升斗小民,终身都只能守俗易法,不能做一个君子了吗?子曰有教无类,若是如此,那就不是孔孟,若将君子之道局限于君子之位,那就不是夫子的本意了。所以,我与何兄决定沿着元直开辟的这条脉络,从‘小学’着手,广宣教化,让普通百姓也能以君子之道修身齐家。”他语气一住,没讲后面的“治国平天下”。

“正是如此,子曰有教无类,出身和地位并应该阻止世人上进,士农工商,渔樵耕读,只要循君子之道,都应该取得君子之位。”何方顿了一顿,着重道,“所以,我和朱兄商定,东林书院重开,将广传正道,让普通百姓也能成为君子,是我大宋真正成为君子之国。”他略显激动,咳嗽了两声,喝了口茶水,又道,“正因如此,凡我们东林中人,决计不入仕途,否则的话,高高在上,威福自重,又岂能体察升斗小民做一个君子的甘苦。”

“朱兄,何兄,”赵行德感慨道,“你们选择这条路可不好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朱森洒然笑道,“有后辈肯跟着我们这两个愚钝之人走这条路,伊洛之学的道统不绝就好。另外,动静相因,物极必反。我们东林这一门,先绝了仕途的心思,反而能将那些功名利禄之徒拒之门外,说不定哪一天,外面的浮华散尽,我伊洛道学反而大行于世。元直既负着家国重任,却不能像我们二人这样自在了。”

“是啊。”赵行德笑了笑道,“我羡慕得紧,恨不能一剑扫却胡尘,与二位把臂同归。”

朱森喝了口茶,犹豫了一瞬,压声道,“元直身处嫌疑之间,哪天若不能自处,起了归隐之心的话,记住东林书院扫榻相迎。”何方也微微点头,以示赞同。赵行德师从晁补之,晁补之师事苏轼,算是蜀学的脉络,但他提出的道德之辨,君子之道,却必然会在东林书院中教授下去。

“多谢两位。”赵行德拱手相谢,“只待俗事了却,赵某必将造访。”

他沉吟了一会,又问道,“倘若书院弟子都不入仕途的话,那么与官府和缙绅打交道,东林弟子又将如何自处呢?”他问这个问题,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官本位”。这世道的规矩,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学派书院,地位的高低,往往要通过有多少人在朝中做官来体现。无论自我标榜多么清高,人心就是如此。倘若东林书院真的禁绝弟子涉足仕途,那么,东林书院不但不能获得应有的地位,而且门人弟子在俗世中安身立命都是难题。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何方正色道,“倘若君子之道果真大行于世,东林中人不入官场自是无妨。弟子们各操本业,读书明理,谨遵礼法,自然与官府无涉。若在礼法之外,无论官府、强盗还是胡虏侵凌,我等欲为君子而不能,那只能誓死相抗。孟子曰,舍身取义,吾所愿也。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他就是这骨鲠强项的脾气,若非十数年如一日的钻研伊洛理学,而是出仕为官的话,只怕早已得罪了无数的长官和同僚。“我明白了。”赵行德感慨地点点头,“若是需要,南海水师城寨定然是扫榻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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