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让刘瑾去查科场舞弊案的消息当天就飞遍了京城。
稍晚些时候,上折子的几个御史家就被内行厂围了,说是办案,却是什么也不干,就是围着。
这几家人还愤怒的据理力争,又说要弹劾内行厂。
外头的人却眼皮都不撩一下,别说是奉了上谕查案的,就算没口谕,敢弹劾刘公公执掌的内行厂,那真是嫌死的不够快了。
一些当铺的掌柜伙计也被锦衣卫带走了,京城连带周边地界都贴起那靳家书童的画影图形海捕文书。
到了第二日,满大街的消息都是刘瑾刘公公秉公处理案件,不让宵小诬陷朝廷重臣。
又过了一日,几个御史家还被围着,那据说畏罪潜逃了的家童还没被抓回来,这边殿试的日期以及读卷官的名单已张榜公布了。
靳贵的名字赫然在读卷官名单上。
得到消息的贡士们都松了口气,这便是朝廷认为舞弊案为假,会试成绩不会作废了。
这读卷官除了内阁几位阁老、六部尚书外,另有翰林院侍读学士蒋冕和翰林院侍讲学士毛澄。
也巧,公布殿试读卷官这日,沈瑞两口子正在毛家做客,却是玉姐儿诊出身孕。
正德二年玉姐儿诞下男丁后一直不曾有妊,毛家几代单传,长辈们也都晓得自家情形,得了个男丁便足矣,也不曾抱着过多期望。
这次忽然有孕,毛家大喜过望,自然要赶紧通知玉姐儿娘家虽然母亲不在,但兄弟沈瑞这不刚好在京么,论礼数也当知会一声的。
沈瑞杨恬自也欢喜,又拉了几车吃穿用度到毛家。
玉姐儿忍不住嗔道:“莫说从前送回来的,只你们这次回来就给过一份了,这才几天,又拉了这许多来!”
杨恬怀里抱着玉姐儿的长子骁哥儿逗弄,口中笑道:“那如何一样,回来时东西是给你的,这一份却是给我小外甥的。”
骁哥儿已是到了听话似懂非懂的时候,听得舅母叫外甥,便张口脆生生的应了。
逗得杨恬笑得前仰后合,好一顿揉捏这粉团子似的小人儿,喜欢得舍不得撒手。
玉姐儿虽也跟着笑,但见杨恬如此喜欢小孩子,心里又不免为杨恬难过。
她到底忍不住向杨恬低声道:“也别心急,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你瞧我,当初不也这样急那样急,这生了骁哥儿又是好几年没动静,我都以为就这一根独苗苗了,不想这悄没声的又来了。你养好了身子,缘分到了,自然孩子就来了。”
杨恬微微红了眼圈,点头道:“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屋里正是气氛伤感时,外头就有仆妇喜气洋洋的进来通禀老爷被选为殿试读卷官了,一时间又热闹起来。
去年顺天府乡试毛澄就是主考官,这次又作了殿试读卷官,这便是要升官的前奏。
阖家又都悄悄说大奶奶肚子里这小哥儿是带着福气来的。
毛家虽是欢喜,却也不张扬,尤其是在先前闹出科场舞弊案的时候,更应该低调。
恰沈瑞两口子在这边做客,便以此为由头置了一桌好席面权作庆贺了。
沈瑞吃了一回酒,又陪着毛澄老爷子聊了好一阵子朝事,这才同杨恬告辞出来。
车刚进了仁寿坊,没等进府门,就遇上了沈林的车驾。
沈瑞不由笑道:“林哥儿可是看完皇榜来的?如今可是踏实了吧?好生准备殿试罢。”
沈林却是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低声道:“二叔,张鏊到我家拜见了我母亲……”
沈瑞不由一愣,忙将人让进书房详谈。
却说张鏊也真沉得住气。
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他没有登丈人家门解释;沈理升官的圣旨下来时,他竟也没登门。
倒是在这贡士拿稳了、且按照他的成绩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时候,才去拜见岳母。
谢氏就是被那谣言气病的,虽然沈林极力掩盖真相,再三安抚母亲说就是造谣污蔑,就是故意陷害云云,但张鏊始终没登门,谢氏心里便有一笔账了。
日日按着心口窝嚷嚷要退亲,天天叨念济南府的回信怎的还不送到。
倒是沈理的任命下来后,她喜极而泣,不知是不是心下大定,倒是安静下来,不似之前那般吵闹了。
今日张鏊登门了,谢氏也没有喊打喊杀的,只冷冷表示,不见。
张鏊却是撩衣襟就要跪在大门口街面上。
沈林哪里敢让他这么跪着,一家子名声还要不要了尤其父亲刚升官,正是不少人盯着的时候,便只得让人进来了。
张鏊请沈林屏退了下仆,伸手就掏了沈枚的庚帖出来,双手捧到沈林面前。
唬了沈林一跳,心道怎的我家还没提退亲,你倒是要退亲了?
这个庚帖他接不得,便是接了也没得男方庚帖退还,张鏊的庚帖是在谢氏那边的。
张鏊道是想与岳母禀明一些事情,之后若岳母想退亲,他悉听安排。
沈林无法,只好去与谢氏说了,这才带张鏊进了上房。
打发了满屋子下人出去,张鏊往病榻前一跪,异常平静的承认他去巴结了刘瑾,又言说为的是避免被打击报复榜上无名。
“您心里的恨我深知,而若非焦芳投靠了刘瑾,我祖父亦不能被逼死,此亦是我心头大恨。然,若我被黜落,一辈子在乡间,便记着这仇恨又能怎样?”
张鏊一脸果决,“只要我迈入朝堂,终有一日会大仇得报。‘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我忍他一时,来日我想作甚么,他安能束得住我手脚?且有这功名,亦不辱没了吾家先祖。”
他将沈枚的庚帖,双手奉过头顶,道:“当初我祖父去了,我家惶惶然离京,是沈家高义,并未弃我,大姑娘亦空耗青春等我孝满,此恩我永记在心。”
“今日,是我之过错令您恼我恨我,若您要退亲,我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苦笑一声,“以如今外头传的那些,便是与我退亲,想也不会污了大姑娘名声的。不过您这边若需我做些什么,我定会竭尽全力,不让大姑娘名声有瑕……”
沈林偷眼看着谢氏,她并没有动怒也无动容,半晌才道了句,“如今殿试要紧,不要想旁的。”
退亲也不是这时候退的,在殿试之前退亲,影响了人家发挥,也会落下不好名声的。
沈理能再上一步是多不容易的事,谢氏就是再糊涂也不会这会儿拖沈理后腿。
张鏊应声去了,前脚出门,后脚就着人送了药材吃食过来既没退亲,便是还要做亲家走动,总要送东西来给岳母补养身子才不失礼数。
谢氏也没让退回去,算是默认收下了。
沈林这边来与沈瑞说了,也叹气道:“张鏊就那般直说要借刘瑾之力入朝堂,我竟无言以对了。”
沈瑞淡淡道:“既是‘借’力,便有‘还’的时候。他只道那些个银两就能买刘太监的‘力’了?
“他这会儿是意气风发,觉得将来鹏程万里,没人捆得住他手脚,等一脚踏进那泥淖,他就会发现,便是没有捆绑也一样寸步难行。
“张家,只先张侍郎是个懂官场的,彼时张鏊还年少,一心苦读,想来张侍郎也是没传授他多少为官之道的。张鏊要是这样的性子……”沈瑞摇了摇头,难说得紧。
张鏊现在口口声声是要报复,只是一时“屈”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又因为别的事继续“一时屈”?
屈得多了,屈得久了,可还能伸吗?
最后真成了刘瑾阵营的也不一定。
刘瑾到底还能蹦多少时日呢?
以杨廷和那边传话所说那日豹房里寿哥对刘瑾的态度来看,只要刘瑾还能为寿哥所用,寿哥只怕也不会动他。
那么张鏊是否会攀附刘瑾,攀上之后能走得多远,实不好说。
而这样性子的人,真站得高了,也未必是件幸事。
若依照他沈瑞的看法,当然是退亲的好。
但是,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摆着,沈枚年纪不小了。
“我也希望妹子找个良人。”沈林脸上更苦了几分。
“我母亲也是为难,枚姐儿今年十八了,这桩婚事若是不成,便是咱们占理退亲,也没有调头就找人定亲的道理,总要再拖个一年半载的才好重新说亲。到时候,二十的姑娘,还有什么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