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归妹 窃书女子 16985 字 2018-01-31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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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殊贵妃那里早就安插了人,不过殊贵妃很是警惕,白云观和替丽贵妃借种的事,丝毫也没有泄露。本来要继续耗下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但可喜这人发觉殊贵妃和月娥时常借口“散步”,然后一失踪就是半天。报告到皇后这里,又留心观察了几天,方才有了梁高拦下月娥车子的事件——当时已经怀疑殊贵妃在宫外有情人,以为可以在车里抓到她,先治一个“私自出宫”的罪名,却不想,钓上了一窝大鱼。

其实说来也巧——皇后让梁高等着拦车时,正好丽贵妃在东宫闹事。皇后还不得不去处理了一回。再转回坤宁宫,报说抓了月娥,既而崔抱月说了经过,又将月娥审了一回,皇后已经全然明白了,立刻就着手布置,欲将丽、殊二妃一网打尽。

让顺天府准备次日上白云观拿人,差人立刻请康亲王到宗人府里见面,商议妥当如何设局引殊贵妃上钩——待抓到了胡奉玄后,将他押来宗人府,殊贵妃知道,也许会来杀人灭口,到时康亲王可将凶徒当场擒获。倘若殊贵妃聪明,并不来杀人,也无关系,皇后早已交代了安插在福瑞宫的人,若到了某时某刻还不见殊贵妃行动,就由此人前来下毒。不过,下的不是真毒药,而是一种可以让人假死大约一盏茶时间的奇药。到时,一方面可以栽赃给殊贵妃,一方面,胡奉玄“死”过一次,必恨殊贵妃入骨,便会“狗咬狗”——事实上,这一夜殊贵妃未曾行动,来的这个宝涵就是皇后的人。

然后,如符雅所猜测的,特特安排小毛子随行,给他挂上景阳宫的腰牌,便是为了让殊贵妃再来揭发丽贵妃,刀不血刃,就可将两妃两道统统除去。

这当中知道全部计划的,只是康亲王。之所以不直接叫他这日再去宗人缚守株待兔,乃是怕打草惊蛇让殊贵妃有了防范。是以,摆下酒菜请他和王妃一起入宫来,待到时机成熟时,再打道宗人府。

殊贵妃分明听到了胡奉玄被抓的消息,但沉住了气,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去找元酆帝,估计是想花言巧语,骗个免死金牌之类。宝涵起初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要去杀胡奉玄,立刻通知皇后,等康亲王到宗人府,左等又等也没动静,宝涵才知道是报错了消息。待到皇后交代的时辰,不见声贵妃出现,她就依计“毒杀”胡奉玄。

胡奉玄喊的那句“谋杀亲夫”,叫刘府丞听到,又成为殊贵妃通奸的一个证据。自然,胡奉玄也可能“死”前不说出殊贵妃,但宝涵上元酆帝面前“招供”一番,接着再拉“侥幸不死”的胡奉玄来说一回,也足够让殊贵妃狡辩不成了——虽说宝涵作的是伪证,但殊贵妃的确干了坏事,也不算冤枉她。

符雅听了这些,不禁一阵胆寒:人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家性命。但皇后算计得滴水不漏,什么人能从她手里逃出一条命来?而最叫她害怕的是,通常玩阴谋玩得十分高明的人,事后也不会把计划说给别人知晓,而皇后就这么娓娓道来,并不是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而是散发出威慑力,仿佛在说:这种雕虫小技,就是说给你知道也无妨,你若是将来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要治你,还是易如反掌。

符雅浑身一阵阵地发冷:从始至终,皇后早就把她算计上了。为了韩国夫人的事,为了她是当年在韩国夫人身边的人……宫里对此事有什么传闻呢?她那天回答皇后说“不知道”,是撒谎的。宫里都传,是皇后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又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灭了口。当然,没有任何人有证据。以今日皇后的手段看来,让人抓不着证据并非难事,只是又为什么会害死自己的姐姐呢?毫无道理啊!

这并不是会议往事的时候。“现在康王爷派人去搜景阳宫和三清殿,要是搜不出什么,单凭殊贵妃和胡奉玄的话,皇上不一定就信吧?”她问。

皇后笑了笑:“怎么会搜不出来呢?浣衣局的小红是干什么的?”

符雅一愣:啊!找几件此人的衣服放到彼人的房间里去,宫里污人通奸最常用就是这个办法。加上先前殊贵妃和胡奉玄的话,再立刻找个太医来验明“假孕”——丽贵妃和妖道胡喆这次难套法网!

皇后知她聪颖,一点就透,便也不多说。两人到了养心殿,果然宗人府已经从三清殿里搜查出丽贵妃的衣服来了。

然后一切就交由皇后按规矩处理,康亲王执掌宗族家法,一条条说,皇后就一条条懿旨地发下来——元酆帝既恼火又觉得失面子,早就到淑嫔的宫里去了。

符雅看康亲王和皇后配合得这样好——或者不如说,仔细想想这经过,康亲王可是这计划的支柱,他为何要这样帮皇后的忙?

这个迷团皇后没解释,但事情全都办妥当了,送康亲王回宫时,两人随意地说了几句话,符雅就恍然明白——

“王爷的外孙女儿几时有功夫进宫来?”皇后道,“太子最近天天忙于政务,也该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玩了。”

康亲王笑道:“不如就明天吧,晚了她母亲要接她回去——下个月过十六生日了。”

皇后道:“哎呀,我们竣熙也是下个月的生日。叫她进宫来,一起过了多热闹!”

“皇后下了懿旨,我女儿能说什么?恭敬不如从命啦!”

两人相视呵呵笑了起来。

符雅才明白,想是皇后以联姻为条件吧。康亲王的外孙女儿,那是怎样的身份?可怜的凤凰儿要怎么办呢?

宫里有这么一场精心策划的大行动,宫外的程亦风却丝毫不知。只晓得符雅办事妥当,皇后处理家丑雷厉风行——白云观早被抄了,丽、殊二妃都莫名其妙地身染奇疾,暴毙宫中,至于胡喆,就像真的有法术能土遁似的,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能办得这样迅速,这样顺利。唯一别扭的是,宫里传来消息,胡喆消失后,来了一个孙静显,也是一位得道高人,照样在宫里帮元酆帝炼丹,不亦乐乎。

程亦风想向符雅登门致谢,却又怕人闲话,只得先写了一封信去,问她可愿赏光,自己可略置薄酒,以表谢意。符雅回说“不得闲”,但是解释了孙静显的事——乃是皇后知道元酆帝离不了黄老之术,特特找来顶替胡喆的。符雅信里并没有说,其实这个人皇后早就找好了,专门等找着机会除掉胡喆,就把自己的人顶上去。

程亦风又去信道:小姐不得闲,程某却不可借此省了一席酒,小姐何日得闲,何日聚饮。符雅看了信,回说:那好,不过,先借几本书来我看。

程亦风寻思符雅喜爱诗词,变寻了几本差小童送到她府上去。符雅看完了,又差人还来,再借新的。如此往复,几个月下来,倒把程家每一本书都看过了。

这几个月,程亦风自己当然是忙着京畿试行新法的事。铲除白云观后不久,夏粮开始收割,这要按照对土地的丈量评级来决定税金的多少。文渊办起此事来,虽驾轻就熟,但毕竟只有一人,于是又招了一批热心新法是年轻人来讲习算学。由于税收程序较往年复杂,户部不得不招募平民来担任税吏的助手。根据新法,朝廷不该再强制服役,需要雇役,这一比银子从何而来,着实让大伙儿伤了几日的脑筋。不过,竣熙决定将太子生日宴取消,并且宣布中元节除了以新谷继嗣祖先之外,一切俭省,便硬是从亲贵们的牙缝里扣出了钱来——当然,对于生日宴的取消,程亦风并不知内情,符雅也没有告诉他,实在是因为康亲王的外孙女儿进了宫,让竣熙浑身不舒服。

有了银子,大伙儿干劲更足,白天都在外收税,晚上就结算一天所得。程亦风成日跟支持新法的官员以及风雷社的士子一起忙碌,兵部那边都没空去——反正北方消息说,玉旒云失了兵权,现任领侍卫内大臣,每天也无事可做,和石梦泉雅至赏花赋诗,俗至斗鸡走狗,无所不玩。她曾经有几次离开京城,探子疑心另有阴谋,不想是到附近游山玩水去了,隔三两天就又回到西京。手里没有兵权,量她也玩不出花样。何况,樾国北疆突然不太平,貌似已经投降的蛮族突然又来侵略,赵王爷领兵和敌人打得难舍难分——这种情形下,樾人应该不会再打楚国的主意吧?

忙虽忙,但毕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程亦风还是满心欢喜。

朝里旧党们起初没少找他们麻烦,但是新党应对清楚,京畿试行新法之后,并无变乱,旧党如赵兴之流,本来也是为了国家好,并非借故找茬儿的,看新法暂无大弊,也就不再于朝堂上同程亦风针锋相对。但是还有些钻在旧党一边却为己谋私的人,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

比如丽、殊二妃的家人,虽然皇后对外并未公布丽、殊二人通奸之事,两家外戚官职依旧,但明眼人立刻就知道他们已经一夜失势,上顺天府控告“信义当”等店铺盘剥百姓的,多不胜数。顺天府尹是皇后党,自然要卖个人情给太子,不久就把这些店铺给查封了。两家外戚一肚子火没出发,把帐都算到了程亦风的头上。正逢冷千山等一干人也虎视眈眈想找点儿事做,于是不多久,就递了一封折子上去,说,程亦风不理兵部事务,是为渎职,又,一人既在六部又在两殿,有违祖制,请去兵部职。

竣熙看到这折子,气不打一处来,在朝堂就斥道:“你们就不能做点儿利国利民的事?搞这些东西来浪费时间!两殿也不用议了,不准!”

冷千山等人都是灰溜溜的,却不就此罢休,一连闹了快一个月,不断地找出各种理由来。程亦风不胜其烦,想,反正自己在兵部也无所作为,让闲也好!竟递了辞呈上去。竣熙也知道他的难处,权衡再三,以原兵部侍郎孔力为尚书,程亦风留任靖武殿大学士。不过,少年看不得冷千山等人得逞,又把程亦风加了崇文殿大学士衔。冷千山等人知后,又要折腾,说非得两殿平章不可。这回,连两殿的大学士们也厌烦了,觉得冷千山等一干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们小人得志还不天下大乱了?倒是程亦风,大家处得久了,也就发现此人毫无城府——连兵权都说放就放的,哪怕是让他权顷朝野,也无太大害处。各有各的考虑,但两殿平章通过,程亦风成了楚国历史上第一的身兼两殿大学士的人。

公孙天成原本料到了冷千山等人的举动,却未料到程亦风能因祸得福,不得不暗叹了句“人算不如天算”。

程亦风自己虽然不怎想如此“位极人臣”,但两殿大学士衔同在一身,他办起事来的确方便了许多。不久,将臧天任调任户部侍郎,这位在翰林院闲职上呆了十数年的学者,终于到了可以大展拳脚的位置上。

七月末,京畿一带夏粮税讫。又于“官买法”涉及去地方采购,不能在京畿试行,所以暂缓。而“官卖法”就于八月正式开始,设立了“市易司”“平价衙门”。原本有些商家想趁中秋之机抬高物价大发一笔,这回如意算盘都被砸碎。鱼、肉、米、面价格如常,老百姓无不欢喜。程亦风在民间的声名也从“军神”变成了“父母官”。对此,程亦风笑道:“我在揽江做县令时就是父母官,现在做了一品大员,还是父母官。这几级官算是白升了。”臧天任听了,也笑道:“百姓管你是几品?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只要是为老百姓做事的,一品也是父母官,九品也是父母官——天下至亲者,岂有过玉父母耶?若不为老百姓做事,哪怕是超品的王侯,生前无人爱戴,死后也遭人唾骂。”

两人这样说着,便要讲到楚国的吏制。中秋之后,该着手改革吏制了吧?

不过,还是要先过节。符雅终于得了闲,要向程亦风来讨那一顿酒席了,时间就在中秋那日。程亦风本来要赴太子是赏月诗会,因为见符雅更为难得,所以就把东宫的事给推辞了,和臧天任到六合居订了一桌酒,所好没有外人,只他、公孙天成、臧天任还有小莫。符雅说:“大人破费,我一定赏光。”

转眼就到了中秋那日,凉城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精制的灯笼挂得整条街仿佛银河一般。偏还凑巧,中午下了场雨,街面都是湿湿的,映着那灯火,人在街上走时,不知身在何处。

程亦风和公孙天成、小莫一早就到了六合居,不多时,臧天任也到了,符雅最后一个,进门时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她竟青衫纶巾,扮成了一个书生。臧天任道:“符小姐这是……”

符雅道:“大家看像不像是程大人的模样?”

程亦风细一打量,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因笑道:“小姐本有大才,打扮起来也比程某更有大学士样,我看下次朝会有由小姐替程某去吧!”

符雅“嘻”地一笑:“大人现在做事正做得开心,舍得让给符雅吗?再说,符雅是个懒人,巴不得天天睡在家里享福,才不想替大人去遭罪。”

大家都笑了起来,请符雅入席。小二就把酒菜一一摆上,都是中秋时令好菜。并非山珍海味,却也色香味俱全,中间摆了一碟“菊底藏蟹”,乃是用鸡蛋做的菊花,下面几只螃蟹比巴掌还大,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古人“持螯赏菊”,说的是重阳节吃螃蟹看菊花,风雅异常。如今是中秋,赏菊还嫌早,但对着这一盘鸡蛋做出的精巧菊花,程亦风、臧天任等文人,都诗兴大发。符雅也好此道,公孙天成又是迎春花诗会的诗魁,四个人当然一拍即合,说要吟诗助兴。这可愁坏了小莫:“大人,我可没那本事,你们饶了我吧!”

符雅道:“写诗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好玩,又不当真。写大白话的多得去了,古人不就有‘蟹肥一个可称斤,酒美三杯真合道’么?依我看,便做打油诗也是好的。我不怕丢人,先来献丑——”她拿了只螃蟹,想了想,即道:“鱼兵虾将皆闻名,龙王面前也横行。问君何来包天胆?肚里无肠复无心。”说完,拔下一只蟹螯来,拿小钳子钳碎,挑肉来吃。

程亦风等先都是一愕,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符小姐这哪里是做诗?这是在骂人呢!”

符雅道:“我骂谁了?大人不是又说我骂玉旒云吧?”

程亦风摇头:“谁横行霸道小姐骂的就是谁。要是现在没见着横行霸道的,就先留着,将来用也一样。”

符雅听了,笑道:“别人开钱庄存钱,程大人开个‘诗庄’把诗也存起来,到了要用的时候本息一同支取。”

程亦风道:“小姐这提议甚是新奇,值得一试。”因唤小二进来,要了文房四宝,当时就把符雅的螃蟹诗抄下:“小姐何时要用,程某双手奉上。”

符雅道:“谢谢了。不过利息要怎么算?”

程亦风道:“小姐不弃,程某就和一首,如何?”

符雅道:“程大人请。”

程亦风即想了想,吟道:“郭索郭索是爷名,无经无纬任我行。介士将军原没胆,无肠公子何须心?”吟罢,也拿了一只螃蟹来,掰只蟹螯铅开来吃。

符雅细品这诗,不禁拍案叫好:“程大人比符雅高明多了。这么重的利息,小心你的诗庄要赔本啊!”边说,边拿了笔来,将程亦风的诗抄下。

小莫听不出诗的好坏来,问道:“符小姐,为什么说程大人的诗比你的好?我听来都差不多呀!”

符雅笑道:“我那纯粹是大白话,什么人也作得。程大人的诗里有典故。古人说蟹有四名,一曰‘螃蟹’,二曰‘郭索’,三曰‘介士’,四曰‘无肠’。‘螃蟹’在《广韵》中有载,云:‘螃蟹本只名蟹,俗加螃字。’取其横行之意。‘郭索’在《太玄?锐》中有载,云:‘蟹之郭索,后蚓黄泉。’说的是螃蟹躁动不安,老是发出唏唏之声。‘介士’即是‘甲士’,指武人,螃蟹有甲壳如披甲胄,有鳌如执剑戟,正像是一个武士啊。不过,‘介士’也指有甲壳的虫豸,故《礼记?月令》有‘介虫败谷’。‘无肠’自然指的是螃蟹内空,‘无肠公子’在《抱朴子?登埗》中有。”

“哦!”小莫这才恍然大悟,“听符小姐几句话,真是大长见识。”

程亦风早就知道符雅博古通今,但听她把自己诗中的典故一一说破还是免不了有些吃惊,笑道:“程某只是掉书袋,小姐一讲窗,就一文不值了。”

符雅道:“大人谬赞了,这些都是符雅从大人那里借书来看到的。其实大人这首诗真正的妙处在于如何将典故和寓意结合一处。大人此诗开篇第一句就以螃蟹自己的口吻报上了家门,次句又是螃蟹说话,道出自身狂妄。一句用‘郭索’一句用‘横行’,真真贴切。第三、第四句就是借蟹讽人了,‘介士将军’原来外强中干,装腔作势,‘无肠公子’更是逢场作戏,没心没肺——程大人说我的诗骂人,你这首不是骂得更厉害吗?”

程亦风搔搔脑袋:“呵呵,不过程某现在也没人想骂,一并存在那诗庄里吧!”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臧天任道:“你们都骂绝了,我可不来献丑。不过却想起一个故事来——说是有一个穷书生在街上卖字度日,一日遇上了泼皮,死气白赖,非要他画一幅扇面不可。书生不能和泼皮们动手,只好答应。一时写就了,画了一幅石蟹图,还题一首诗。泼皮们们胸无点墨,不知说的是什么。不过书生因要收档,所以不能解释,就让他们别处找人问问。泼皮中为首的那个其实是个宦家子弟,回家后就叫他父亲读给他听。这可把他父亲气得半死,原来那诗写的是:‘一身青铜甲,两只黑铁叉。将军好游猎,横行到农家。伤了狗尾巴,夹坏猫脚丫。又入菜园去,剪下数枝花。映映夕阳斜,小儿骑竹马。归来见将军,将军把话发:龙王跟前我最大,今日巡游到汝家。美酒佳肴何所在?与俺先来一壶茶!小儿望将军,回身唤姆妈。姆妈出门看,要儿无须怕。此乃水中鲜,看吾整治它。你只须:卸了它的爪,拔了它的牙,大大的生姜把它辣,醋一碗,糖一把——我儿,你吃去吧!’”

他念完,程亦风早笑得一口茶也喷了出去,符雅伏在桌上直叫肚子疼。小莫扶着窗栏直打颤,公孙天成也忍俊不禁:“这人可真是把泼皮们骂得够厉害的。不过,螃蟹虽横行,却不该受到世人如此轻慢啊!”

程亦风道:“先生的意思是?”

公孙天成道:“螃蟹居于河滩之上,以腐尸粪便为食。若无此君,河滩岂不早就积满陈尸腐臭了?”

余人都呆了呆,过去从不知道这一点。

符雅道:“那先生莫不是要为螃蟹做一首赞歌?”

公孙天成道:“老朽倒是想呢,不过一时还未得着佳句……”说时,擎着酒杯,暗自思考。

几人是黄昏来到六合居的,玩了这一会儿便天黑了。这时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不见半朵云彩,亮丽异常。大家都觉得神清气爽。

六合居地处闹市,左近有不少酒家,处处客满,有的觥筹交错,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有的则轻歌慢舞,伴着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的推敲。这是一派繁华安宁之景。

只愿天下能长久这样的美好下去,程亦风想。

正这时候,听得店堂中一阵锣鼓之声,众人从雅座里望过去,见是大堂里的戏台上要开戏了。符雅不禁喜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戏了。回到凉城这么久,还没有出来看,算起来有好多年了呢!”

大家也都兴致甚好,把螃蟹诗都丢开一边,等着瞧那边有什么新鲜。

那锣鼓响了一阵之后,台上来了一个小丑,闪转腾挪,功夫甚是俊俏,最后一个筋斗翻到了台前端,腰里抽出一面小旗来,朝店堂中众人一指,道:“呔!尔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么?我乃樾国惊雷大将军玉旒云是也!”

台下人一愕,既而爆发出一阵笑声。楼上雅座里的诸人则是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班子编的戏?怎么把玉旒云给编派进去了?还弄成一个小丑?虽然是楚国之敌,但也不至于用此手段毁人名声吧?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符雅见了,笑道:“也许这会儿樾国也有个戏台,上面程大人也是小丑呢!”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功夫!”程亦风笑笑——此事还不值得介怀。

台上那小丑报了家门,就开始进入正题——原来是好事者写了一出关于大青河石坪之战的戏——上来一个武旦扮崔抱月,率领民兵将石坪攻下,小丑气得在台上直翻跟头,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收复城池,都被武旦一一击溃,然而武旦收到一封信,云:“兵部尚书程亦风令尔撤退”,她不能抗命,即开始悲叹书生治军,使她错失了彻底消灭玉旒云的机会。

几个戏子都是唱做俱佳的,戏词也写得雅俗共赏。只是,编得离谱,尤其最后那一段,直叫雅座里几人目瞪口呆。小莫怒道:“大人,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最后你叫我去招崔女侠回来,是因为玉旒云大军开到,她若不跑,就要丢了性命——再说了,崔女侠哪有这里面说的那么厉害,连斩樾国几名大将?卑职看这戏八成就是崔女侠自己编了吹捧自己的!”

她还做不出这种事吧?程亦风虽然见了这个女人就头疼,但对她对还是敬佩。崔抱月做事不为名,不为利。况且,她是个直性子,行动欠思考,这种编戏来吹捧自己——或者贬低程亦风的事,她还想不出来。

正思念间,楼下有客人大声道:“这是演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人哪有你们说的那样?程大人在前线为了国家不辞劳苦,回到京城又制订新法,让咱们老百姓过好日子——嘿,要不是家里多了银钱,今天我也不能坐在六合居里喝酒啦!”

旁边大概有不少和他情形相似的,纷纷赞同:“程大人是咱们的青天老爷父母官,不许在这里说程大人的坏话。再演,咱们要砸杯子了!”

原本这戏大约还要在“撤退”一节中作些文章,武旦却被下面的客人们喝倒彩喝得愣住了,后面丝竹管弦班子也听到骚动,停止了演奏。

小莫解气地道:“好,砸死这群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说时,拿了个杯子要朝下掷。

公孙天成叫住了他:“打小丑么?有什么用?”

小莫道:“不打小丑,我打那个武旦!”

公孙天成道:“打她也没用。一个戏班子编出这样一台戏来,要花不少的功夫。如今程大人倍受爱戴,戏班子的人也早该能料到演出来会被人喝倒彩,演这戏一文钱也赚不着——背后必然有人支持指使。我看今天这戏也是特别演给程大人看的。”

莫非又是冷千山?程亦风想,这种无事生非的活儿他最拿手。真是无聊至极!“我们且接着谈,接着喝酒,不要理会。”他说。

符雅望望他,笑道:“不错,接着喝酒吃螃蟹。该轮到公孙先生作螃蟹颂歌了——不过先生看了场戏,是不是更想写蠹虫?”

公孙天成对这个聪慧的女子有几分喜爱,道:“老朽又不知道蠹虫是何许人,难道也作了诗存到程大人的诗庄里么?老朽还是写螃蟹吧!”说时,也拿过一只螃蟹来,端详着,继续构思他的诗句。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一阵骚动,有人道:“崔女侠来了!”大家望望,果然看到崔抱月走进了六合居来。

她显然不知道方才的闹剧,目不斜视地直朝楼上走。客人中便有人叫道:“崔女侠,你是来看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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